雨天的六線寬廣省道,從佳里恩友駛往台南恩友的路上。教會的休旅車滑過積水的柏油路面,飛濺起陣陣水花。
小朱的手穩定握著方向盤,輕踩油門前行著。我第一次跟小朱同車,第一次的對話。
跟他說了好多,他終於結巴的回答我,用著台語:對不住,我不會講國語,可以用台灣話回答你嗎?
我笑了,切換成台語,告訴他傳道也能說台語。
他來台南恩友用餐幾個月了,當同工兩週,卻是我們的第一次同行,第一次對話。
他告訴我,他四月份才放出來,因為傻傻的提供銀行帳戶當人頭帳戶,報酬是台幣2,000元,跟好幾個月的徒刑。
「挖馬災,這樣做是犯法的,倒是窮到無路可走,也是硬著頭皮出賣了自己的名字,出賣了自己的信用...」小朱的聲音依舊持續結巴。
四月出獄之後,他流浪在城市的夾縫之中,晚上睡在兵工廠的客運轉運站,天氣好還不打緊,只是偶而跑過來的野狗,嗅嗅他的身軀,大概嗅出他身上的窮人味道,便無趣的跑離。
如果颳風下雨,只能躲在公廁邊,雨下鎮夜,他也站滿整夜。
幾天沒吃飯,餓到快昏倒,有人指著路,告訴他沿著路直走,走過鐵支路,看到很多人在排隊,就有飯吃了。
他一直走,一直走,走到了台南恩友中心。
端起熱騰騰的飯菜,他掉淚,那是他數天來的第一餐。
每天來這裡吃三餐,有人拿衣服給他洗澡,很多人親切的對待他。他好喜歡這裡,暖暖的家的感覺。很多年沒有的溫暖。
他好想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,但是他不懂如何開口。
只能每天看看有沒有什麼好幫忙的,拖地掃地,幫忙搬東西。倒垃圾。很甘心的做著。
直到有一天,有人問他願不願意當同工,他猛點著頭。教會空間不足,他只能暫時在會堂打地鋪,他卻心滿意足,每天安心入夢。
有一晚,他鋪好地舖,正準備入睡,有個人站在他旁邊,輕聲跟他說著:委屈你了,過幾天我再把樓上清出一個床位給你...
他說,他是第一次聽到偶而出現的傳道說話。
嗯,就是我。
他說很感動。可是我只是說了一句很普通的話啊。
小朱告訴我,原本已經結婚生子的,後來母親心臟病過世,父親已得了肝癌末期,腹部脹大,三天兩頭要帶去醫院抽去腹中的積水,醫藥費讓他工作,家庭兩頭燒,為了父母的醫藥費,祖屋賣了,欠下債務。
工作沒辦法專心而先辭掉,妻子帶著小孩求去,父親過世...
他一無所有。
我聽著他的述說,斷斷續續的詞串,卻一句一句刻在我心中柔弱之處。
很心疼。
他只是微笑著。
我告訴他,這裡可以當作家,我可以當作親人。
他點點頭。
然後車抵台南教會,雨依舊滂沱,我要衝下車,他拉住我說他先下去幫我打傘,我笑著:是傳道不是老闆,不用這樣。
我下車往走廊衝,他快步跟上我。
我們一起淋雨。。。
風雨中,也要同淋一場雨。。